个。他倒是有闲心的,事不关己,两手藏于宽袖之中,一齐背在身后,目光见天、见树、见近处小溪流。

“二少爷,我先去领工钱了。”闻人椿还想着那些蝇头小利。

霍钰用鼻子“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却是在药场外头一直候着她。

惊讶之余,闻人椿不禁为他的腿操心。

“我已经学会用拐杖借力了。”他语带不爽。

“真厉害!”闻人椿吹捧他的本事不尽如人意。

霍钰果然气着了,“哼”了一声走到了前头,留下一个强硬而别扭的背影:“去我屋里,我有话同你说。”

又要布置下一步了吧,这回想怎么着。

隐隐地,她觉着自个儿的脑袋又有些发沉了。

“你那病算是好了吗?”霍钰估计是捡回了自己的人性,一进屋先关心起了闻人椿的身体。闻人椿略微有些触动,看他都觉得像是看到了从前明州城那位体恤民生的二少爷。

“快好了。”她语气里又见了轻快。

“那走得怎么比我还慢。”

扬到一半的唇角立马耷拉下来,闻人椿内心腹诽:若是走到您前头,您该说我目无主子了吧。

当女使还真难。

“又是这副表情。”霍钰瞥了她一眼,“还不如眼睛闭着、睡得像头疯猪的时候来得顺眼。”

“是你?”与其说她想不到,不如说她不敢想。

心头划过一丝喜悦,但那极其短暂,迷惘和担忧逗留得更久。她不想欠霍钰的恩情,不想给自己任何机会去肖想缥缈的东西。

“麻烦二少爷了。”她木木地道了谢。

“是挺麻烦的。”

忆起昨夜,霍钰又想笑又想气。他本是去闻人椿屋中兴师问罪的,因他要歇息了却迟迟等不到闻人椿送药打水。

结果一脑门的怒气把门震开了,却没把闻人椿从床上拖起。

“小椿。”第一声是嫌弃而高傲的。

可闻人椿只是脸色潮红,静静发着汗。霍钰这才正眼瞧了瞧她。

“小椿。”他又叫了一声,带了些关怀,手背也跟着贴到了她的额头上,完忘了汗水黏腻。

可惜他难得的关心没得到回应。

“小椿,小椿,小椿。”

不知是不是被霍钰接二连三的叫唤惹怒了,还是平日就对他怀怨在心,闻人椿索性哼哼唧唧翻身对墙,只留一个笨重无情的背影。

“闻人椿!”

他失了耐心,她毫无悔改之意。约莫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没病的只好迁就有病的。

当是报答吧。

霍钰一边倚着拐杖,一边替她煨粥,一边还要说服自己。

然而今日她压根不感谢,还要把自己的付出记到别人头上。

“小椿啊,你这生了病还挺张狂的。”他似是有些委屈,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拐杖的手柄。

“我那是烧魔怔了。二少爷放心,我此刻已经好了。”她郑重其事地冲他点头,毕恭毕敬,尽量使他们之间的氛围像是主与仆。

可他不稀罕,一句话就让她的努力前功尽弃。

“现在你还觉得我变了吗?”

她被问住了。

原来他会在意她的感受。

像鸟在意着风,草木在意着雨露那样吗?

闻人椿忽然觉得眼前一切失了真,霍钰变成了一只撒娇的小白狗,正摇着尾巴要她赞扬他。她往自己的虎口掐了一记才彻底醒来。

“我知道二少爷本性善良。”

“可我为了报仇抛弃了本性,甚至变得像霍钟那样……”

“不,不会的,你永远不会变成他!”

“如果没有你……大概我真的会和大哥选一样的路。牺牲自己、牺牲别人、牺牲所有可能的一切。”

“我是不是一直没有谢谢你。”原本垂着头的霍钰忽然直直地看向闻人椿,他目光真诚,至少闻人椿在那双无辜软弱的眼里看见的只有莲花一样纯粹的真诚。

她没法再责怪他,何况她本来就向着他。

“这是小椿应该做的,我……”她被逼出很多话,“我不希望二少爷和大少爷一样,损人损己,耗费一生。我知道您的本性,您值得圆满灿烂的一生。”话说到后来,闻人椿竟是害羞了,收着脖子,下巴几乎要抵着胸椎骨了。

他知道她看不见,于是肆无忌惮,笑得格外开怀。就像昨日他抱着她喂她吃粥的时候,明明她烧得荤素不清却还惦记着他,教他浑身上下都似趟过一片糖水池塘。她一直念着:“霍钰,你快醒过来!霍钰,你把药喝下去好不好!二少爷,你不可以死的!”这些话,带着哭腔,曾经在他的耳边重复过几千几万遍。

她对他的好毋庸置疑。

只是前路昼夜分不清,他不知道自己能还几分。

直到很多年后,每每想起系岛一切他都会问自己——若是没有离开,后来故事会怎么写。他的小椿能不能拥有圆满灿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