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男子,沈宽佩服宣成帝的胸襟,也不免对这女子多了一份思量,料想她必有与众不同之处,方能令一介帝王,在明知她怀着别人孩子的情形下,亦不舍得放手。

诊完脉,见顾清玥仍在沉睡,宣成帝收起帕子,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嘱咐了宫女细心照料,才与沈宽来到外偏殿。

外偏殿与寝殿相邻,怕吵到顾清玥,宫人上了茶退下,宣成帝仍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如何?”

沈宽沉思良久,方缓缓道:“也不是没有法子,若是从现在起便为娘娘调养玉体,或可母子平安。”

宣成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轻舒了口气,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如此偏劳老先生了。”

喂!这不是他的意思。

宣成帝自然而然说了下去,显见已深思熟虑:“朕知沈老不惯世事久矣,沈老无需挂名太医院,只负责调养她的身体便可。太医院所有书籍,历年脉案任沈老翻看,诸般药材,沈老可随意取用。”

沈宽被宣成帝噎住,宣成帝深谙他的喜好,他虽眼高于顶,也自诩就医术而言,太医院一众太医均有所不及,然而让他昧着良心说太医院徒有虚名,也是不能的。毕竟,太医院保留了自前朝至今的一系列医学书籍,其中一些早已绝迹于市面,至于诸般难寻的珍品药材,更是不在话下。

沈宽踌躇。这女子身孕方过四月,且内里虚弱,心绪抑郁,若是应了此事,少不得要日日随诊,对症下药,方可起到效用。然如此以来,他就须得在宫中呆上一段时间。他性好自由,不喜拘束,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大为心动,不仅是因为宣成帝列举的以上诸般好处,还因他亦有私心,因日渐年迈,他不想一身医术就此失传,想寻一衣钵传人,思来想去,唯有一人无论年龄、悟性都极为合适,而此人正任职太医院。

宣成帝气定神闲,眼中笑意笃定,静等着沈宽的答复。

方才随侍的一个宫女,步履轻盈地从内殿走出来,禀报道:“皇上,娘娘醒了。”

闻言宣成帝的脸色更为和悦:“沈老慢慢想着,朕先去看看她。”说着便起身进了内殿,虽他的步履一如既往地平稳,可若有心人看,还是能看到他衣袂带风,觉出其中的急切。

沈宽从未见过宣成帝如此上心过。

他端茶抿了一口,不禁眼睛一亮:“好茶,这是武夷正山小种?”

宫人轻声细语:“正是其中上品金丝蕊,今秋刚进上的,以浓醇浑厚,回甘无穷而闻名。”

沈宽于茶之一道颇有研究,不想太极殿一个宫人亦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一时倒另眼相看,见这宫人相貌温柔平和,观之可亲,他随口问道:“这是哪宫娘娘?”

随侍的宫人犹豫了片刻,但见宣成帝对沈宽颇为信任,允他登堂入室,甚至还欲命他看顾顾清玥的身体,然而这位娘娘的身份也着实尴尬,她亦不敢乱说,于是含糊道:“这位娘娘姓顾。”

顾,是个常见的姓氏,沈宽心里琢磨着。

然而心头那丝奇异的熟悉感又浮了上来,他目光环顾殿内,不经意地落在墙上的一幅画上,这是一幅《春山花鸟图》,描绘的是初春时节,一只太平鸟休憩于碧桃丛中,画面色彩雅致,桃花轻敷淡染,鸟羽纤毫毕现,画作没有题跋,应不是什么大家之作,但值得称道的是那鸟栩栩如生,一双眼尤为传神,令人有呼之欲出之感。

“这是什么技法?”他喃喃道。

忽然忆起一件旧事,羲和四年,他亦曾居于京中几月,为一贵人看诊腿疾,一日去时,见贵人翻着一本诗画册爱不释手,见他眼神看了过来,便请他一同鉴赏,那诗不过都是自古流传至今耳熟能详的名诗,配画却着实令他印象深刻,盖因笔触细致逼真,尤其是其中一些小的动物,乍一看鲜活如生,吓人一跳。他啧啧赞叹,那贵人谦虚道:“不过家妹闲时弄笔所作,只恐小儿无聊,难登大雅之堂。”虽是这么说着,眉目间亦是与有容焉之色。

这画和那诗画册的风格颇为相近。

脑中忽有惊雷响起,依稀记得那贵人原是姓顾,出自镇国公府,他的胞妹正是当朝皇后。不对!如今早已不是羲和年间,他虽不甚关注政事,但亦知去岁昭武帝薨逝,如今在位的是他的幼弟成王。

他悚然一惊,继而苦笑,难怪宣成帝如此笃定,原来他自踏入太极殿起,便于不知不觉中卷入了这场宫闱隐秘,再难身而退。

******

宣成帝处理完政事,走进暖阁的时候,案上的玳瑁楼嵌料石银花自鸣钟叮咚一声,已是午时初过。

宣成帝解开外面的大氅,身后的宫人忙接了过去。他先在薰笼烤了烤手,待身上的寒气去了七八,才掀开丝罗绣帘,徐步走了进去。果不其然,顾清玥正坐在床边,如水温柔的目光凝住在允衡身上。

“夜已深了,你身子还虚,先回去歇着吧,有朕在此守候便可。”他俯身看向允衡,见他仍柔声劝道。

顾清玥淡淡看了宣成帝一眼,垂下眼帘,默了默才道:“不是说衡儿今日定会醒来么?我想等一等。”何况,还要在御榻歇一晚吗?纵然拗不过命运的安排和他的胁迫,哪怕在他人眼中一切已是既成事实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