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二人离开之时天色已晚，大理寺门前还不觉得，待车马进了街上，便瞧见了一片热闹繁荣。
李桐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心底原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此时看见别人脸上带笑，一副开心的光景，自个儿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
他收回了手，稍稍放松了身体，略带疲惫地闭了闭眼。
“公子饿不饿，我下去给公子买些吃食回来。”
梅韩漳看了人一眼，出言问道。
李桐闻言一愣，是了，在大理寺待了足足半日，到了时辰也不曾用晚饭，他不由抬手摸了摸肚腹，奇道，“怪了，我平日里很经不住饿的，今日腹中空空，竟也一直不觉得饿。”
梅韩漳笑道，“许是公子发热才好的缘故，没有胃口罢。”
李桐点点头，“眼下听见外面的叫卖声，真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当真热闹啊——大人若不提起还好，我现在真是越想越饿了。”说着，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
“公子想吃些什么，我听了半路，心里有数，回头去找便是。”
李桐忙道，“哪里有什么想吃的，大人不必麻烦了，咱们快快回府去，家里总该备着些吃食的。”
梅韩漳却说，“靖宁侯大人和夫人一早便入了宫，府上的人自然知道今夜是宫宴，恐怕不会特意再准备了。”
李桐这时才想到，不由点了点头，“说的也是，那我和大人一起，便叫马车先停下，你我二人随便去吃一些。”
“公子留步——今日风大，晚上又添凉意，公子身子初愈，不可再折腾了，公子想吃什么直说便是，我去去就回。”
李桐犹豫片刻，也便不再推脱，只是心里愈发觉得怪异，有几分过意不去，也有几分难堪。
梅韩漳对他这样客气，百般照顾，不过是看在父亲的情面上；父亲对他有深恩，他自觉无以为报，便将这恩情回报以整个靖宁侯府，可这侯府上下，除了父亲一人，其他谁又能心安理得地受着他的好。
若自己真乃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一生得此知己好友，想必也不会如此介意人家有来无回的好意，只是自己混混度日，空有一身学识但报家国无用，既不配与他这般的好儿郎为友，难道就只能依靠父亲的情面为自己求得几分照顾么。
“公子？”
李桐回神，装作细想的样子，一时间也顾不上店面离得远不远了，只一股脑地对梅韩漳说了几个名字，皆是京中有名的小吃。
梅韩漳于是下了马车，李桐只不过一晃神，他的人影便挤入了人流中，很难瞧见了。
李桐吩咐车夫，“咱们找个角落等一等，别停在这儿挡了别人的路。”
于是车马便行进一条小巷。
李桐坐了片刻，下了马车透气。
小巷里点着灯，只在深深处有三四身影，远远地蹲在墙脚下，围成一圈，脑袋扎得低低的，不知在干什么。
李桐瞧了好几眼，才看清是几个小儿，其中一人手里举着一个小玩意儿，在眼前上下挥舞，一边挥动一边叫喊着，“快看快看，亮了罢！”
“没有啊，这儿太亮了，看不出来啊！”
“你去把灯吹了，快去，暗下来才好玩儿！”
便有一个小姑娘站起身来，跑向最近的几盏街灯，把双腮鼓得圆圆的，冲着里面的火光大大地吹了一口气，一盏烛灯便灭了。
她一连吹灭了三四盏，巷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哇！！好漂亮！这下看得清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争先恐后地要亲手去拿那装满了萤火虫的油纸包。
“你们不许抢，这是我爹给我一个人抓的！”
“伯伯说了，要你和我们一起玩儿！”
“那你们也不能抢，没抓紧它们就都飞走了！”
李桐静静地靠在墙边，听他们玩得热闹，面上不由也带了笑，便朝几个小儿走了过去，走了半程，还不及见到小孩手中发着光的萤火虫，就忽然听见先前吹灯的那个小姑娘大叫了一声，紧接着，四个小脑袋都齐齐地仰了起来，他们用身子围成的小圈有了缺口，无数只闪着黄绿色光芒的小虫迫不及待地飞了起来。
仿佛漆黑巷子里一条泛着仙气的光带。
“都怪你，我都说了要捏紧，你讨厌！”
“是你松手松得太早了！不怪我！”
“就怪你！下次不带你玩儿了！”
李桐看那几个小孩子用手去捞那些跳动的光点，可惜一只一只的，它们都飞高了，飞远了，这样逼仄的小巷是困不住这些小东西的。
“公子。”
李桐闻声回头，逆着街光瞧见梅韩漳站在几步外，手里提着许多油纸包，光晕打在他的肩头，连带着他的侧脸都明亮了起来。
梅韩漳看他愣愣地瞧着自己，想了想，轻声问，“公子你等不及了么？我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