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草原已经开始逐渐步入漫长的冬季,牧草生长缓慢,草尖变得枯黄。一到夜晚,寒风凛冽,远处传来悠长的兽鸣。

赵元蹲在火堆旁,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抚弄一只翠鸟柔软的头颅,看它一下一下地点着碟子里的水,娇小的身躯是那样不起眼,估计谁也想不到,就是如此不起眼的小东西,一次次地往来于西北大营和北草原之间传递消息。

“阿父,信上说些什么?”

赵谌浓眉紧蹙,看着手里的绢布半晌没有出声。赵元回头看了一眼,干脆起身到他身边,伸手拿了绢布,赵谌并不阻止,只是眉宇之间郁色更重。

绢布上的字迹一板一眼,没有任何特色,赵元心里猜着是甲逊还是乙簇,低头细看,见上面写道:立秋着宫衣。

“什么意思……怎么就五个字?”他困惑地把那条细细的绢布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还是只有五个字。

赵谌在一旁淡淡道:“宫衣唯有国君的妃妾才能穿。”

赵元脑中似有电光一闪而过,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阿父这几天一直心情郁郁,他只当是原褚军队几次搜查所致,原来是为着立秋姑姑的事情!不,他不应再喊她姑姑,这称呼立春立夏立冬都配得,唯独立秋不配。

他生在权贵人家,从小却被阿父教导,要叫立秋为姑姑,且尊她为长者。他没有母亲,阿父疼爱他,但毕竟身处朝堂,不能朝夕陪伴,恰是立秋温柔呵护,用心安排他衣食住行。他尚且如此难过,阿父又如何呢?

赵谌似察觉他怜惜目光,苦笑道:“我原当她有苦衷,心里纵然知道她背叛,也掩耳盗铃……可如今看来,她从头至尾都并不是真正的立秋,既然源头都是假的,有没有苦衷,也不要紧了。”

是吗?

赵元想想,道:“阿父,先前你跟我说府里有奸细,我只恨不能亲手斩其首级。但是现在,我知道奸细是立秋,虽然生气,但却并不像先前那样愤怒了。”他见自家老爹侧头静听,便继续道,“就算立秋是国君的人,这么多年了,府里多少秘辛,国君似乎并不知晓哩。可见立秋对中军府,并不是没有感情。”

他说的也是实情,立秋所为固然不可原谅,如果不是他爹早有谋算,如果不是那天夜黑风大,他们也许早就死了。但是他们毕竟没有死。

一个人有没有真心付出,其实可以看得出来,当初他爹与范氏貌合神离,内院都由立秋一手撑起,想要动手脚,她明明有很多机会,甚至于不着痕迹地把他杀掉,伪装成意外也可以。过了这么多年,立秋这颗棋子能起的作用,已经很小很小了。

赵谌沉默,似乎听进去了,却仍旧不开怀。

对他而言,立秋代表的是他过去最脆弱、最辛苦的一段岁月,可也是那段岁月,让他学会了担起撑门立户的责任。最早,就是立秋每次在他出征时,久久站在门口的身影。他身边有吕先生,家中还有妇孺,因此才能一次次在战场上挣扎着活下去,甚至战功赫赫。

现在他才发现,那时候值得回忆的,几乎有一半都是假的。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他敛去那一抹郁色,眼神里渐升起冷酷,“但愿她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赵元看他爹的神情,不由为立秋默默叹息一声。看他爹这样子,明显是旧情已去,唯有厌恶了。他爹可不是那种旧情难忘的人,只看范氏就知晓了。范氏没走,他爹就能无限容忍,一旦自请和离,立马就被他爹抛到脑后去了。举个例子:过去这七年,他爹再没提过关于范氏的一个字。

此时的淮郡府城里,一辆马车并前后五十人护卫,正在城南大门交换文书,城门守卫只大略看了马车里,不过一女子两侍女,可那女子身着茜色宫衣,绣金的澜边华丽铺开,他只看了一眼,便惶恐地收回视线。遂即城门恭恭敬敬地冲着这行车马大开。

马车在车轱辘咿呀的声音里缓缓向前,宽敞的车厢里十分安静。

立秋,如今叫萤秋,靠在迎枕上微微阖眼,副心思却似乎都在身后高耸的城门上。这就远离了,从此她将身处后宫,再不会有机会见到赵谌了。

她忽觉不适地动了动,耳边就响起女官轻柔的询问:“美人,可是腰酸了?奴婢替您揉一揉吧?”紧跟着便有手动作强硬且轻柔地扶起她,另一人默不作声地替她推揉起腰部来。

从头至尾,她都不曾开口,逆来顺受。

她并非存心作践自己,只是……有几分意兴阑珊而已。

萤秋闭着眼,感受身上衣料的柔滑,那是昂贵的缎子和绢布也比不上的舒适感,更不用说上面繁复华丽的刺绣,寝衣绵软细腻,衬得皮肤反而更粗糙些。她的头发在这些日子里每日用特殊的方子清洗,抹上芬芳的头油,一遍遍疏通,早就变得如流水一般,指间的薄茧也被女官们反复用热牛乳浸泡,层层撕去,精心养护,白皙纤细。

这一切,她都曾经在范氏身上看到过,也许没有宫里的奢华,但都是身为奴婢所不可能拥有的生活。但是她却并不像自己从前想象中那样享受,甚至觉得厌烦。

“美人?可是奴婢按疼您了?”

萤秋睁眼,微凉的水珠便从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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