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文昭关

&ep;&ep;距离这一年的元旦还剩下整整十天。

&ep;&ep;余飞《鼎盛春秋》新年前的最正式最完整的一次全本排演,就安排在这一天。

&ep;&ep;那么多个折子,余飞唱伍子胥,得从上午到下午,唱上整整一天。

&ep;&ep;实际上更正式的一套班子,也就是厉少言的那一组,昨儿已经唱毕。余飞昨天去听了,厉少言的完成度极高,从头到尾,几乎挑不出任何破绽。许多他在京剧院的同僚、朋友和关系极好的资深票友来听,南怀明的小剧场坐得满满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听完之后,无不是大加赞赏,就连导演、于派的师父,也都是频频点头。南怀明拍了拍厉少言的背,说了两个字:

&ep;&ep;“很好。”

&ep;&ep;余飞眼观着厉少言这一路演下来,愈发觉得自己希望渺茫。

&ep;&ep;导演对厉少言说:“演得好!完全沉进去了,你就是伍子胥!”

&ep;&ep;这样高的评价。

&ep;&ep;如果厉少言的表演就是他的盾的话,这个盾几乎是牢不可破,她能有什么矛,能够攻之克之?

&ep;&ep;余飞苦思冥想,又心情低落。晚上回到瞻园,吃不下饭,晚上睡觉也睡不着,她怕影响到白翡丽,就独自跑到阁楼上去睡。

&ep;&ep;一直到三四点,她都辗转难眠。这种感觉极为不好,她甚至都要忘记自己本来是怎么唱的了。

&ep;&ep;一种,极其绝望的感觉。

&ep;&ep;她心里清楚,虽然南怀明说会给她一年的机会,但只要这一次失败,剩下只有一个季度的时间,中间还有春节,她几乎就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ep;&ep;她此前本来信心百倍,胸有成竹,忽然就在这一天之间,被击得溃不成军。

&ep;&ep;厉少言说,让我们见真章。

&ep;&ep;这就是他的真章。

&ep;&ep;余飞翻来覆去,终于像一条死鱼一样重重摔在了地板上,“啪”的一声。

&ep;&ep;她索性坐在了地板上。

&ep;&ep;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有人不疾不徐地走上阁楼,坐在了她对面。

&ep;&ep;那个巨大的、圆球一样的白纱落地灯亮了起来,像是阁楼中升起了一个月亮。

&ep;&ep;余飞掀起眼皮,说:“你要来安慰我吗?”

&ep;&ep;白翡丽说:“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ep;&ep;余飞说:“你大概会说,输了也不要紧,我已经得到很多了;我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ep;&ep;白翡丽垂下眉眼,笑笑道:“你又猜错了,我是来告诉你,你一定要赢。”

&ep;&ep;余飞闷声说:“我怎么赢厉少言?他已经做到了同辈人中的最好,我根本没有办法超越。”

&ep;&ep;白翡丽向后靠在栏杆上,说:

&ep;&ep;“小时候我妈妈大概是觉得我有艺术天赋,让我学了很多东西,声乐,舞蹈,粤剧,到北京之后,这些东西我也没有落下。后来进二次元,我也把它们当做一种艺术来看。

&ep;&ep;“我一直觉得艺术是‘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它没有边界。”

&ep;&ep;余飞若有所思,白翡丽继续说道:

&ep;&ep;“后来我爸爸送我去庆应念经济——其实也是我自己想去的——因为我想学更多关于‘人’的世界的东西。那时候学博弈论,有一个词,叫‘零和博弈’,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竞争,有一方获益,必然有另一方损失。

&ep;&ep;“人类社会时常如此,因为有边界,就意味着资源有限。但艺术不是这样的,艺术是创造,是百花齐放,是无边无垠。”

&ep;&ep;余飞怔了一下,说:“你是想说,我没有必要演得比厉少言的伍子胥‘更好’,我只需要演出一个不一样的伍子胥,是么?”

&ep;&ep;白翡丽低眉微笑,点点头说:“你是余飞啊,不是厉少言,更不是伍子胥。”

&ep;&ep;导演对厉少言说:你就是伍子胥。

&ep;&ep;白翡丽对她说:你是余飞,你不是伍子胥。

&ep;&ep;不二大会上,那名导师对白翡丽说:不像不成戏,真像不成艺。

&ep;&ep;三句话,像三道利箭,次第击穿余飞的心脏。

&ep;&ep;她忽然明白,导演对厉少言说“你就是伍子胥”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是因为导演心中有一个伍子胥,厉少言完完满满地把导演心中的伍子胥给演了出来。

&ep;&ep;他演得太像了,太纯熟了,所以毫无破绽。

&ep;&ep;所以他“就是”伍子胥,他的伍子胥中有他厉少言吗?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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