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要把前人定下的腐朽规矩全部废掉,让你们这些自以为切腹和殉死便是光宗耀祖的武士不能再以死亡逃避战败的追责。”

&ep;&ep;且不说我讲出的话究竟有什么道理,我知道自己如今已是口不择言了,索性我就扑到她身前,同撒气一般在她耳边厉声说着。

&ep;&ep;“我本以为你之后会更为大刀阔斧地做出改革,如果是你,或许能从根本上改变整个国家。”

&ep;&ep;“你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替我考量……所以我才要你跟我走,我要你看着我亲手把这个国家变成一副全新面貌。”

&ep;&ep;如果是为了劝她改变心意,我应当说出些更为缜密的话,尽管我确实曾期待着能与她一起改变国家,若我与阿照并非对立立场,她一定会是我身边最为出色的臂膀吧。她从来都不是个只会打仗的鲁莽之士,只是她极少显示自己的才能,仅谈作为武者的能力,她也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男子要出色了。成为武士或许是她最好的选择,若是一直作为贵族的公主生活,便只能被保护在城池阁楼中,因此而埋没一生吧。

&ep;&ep;“我讨厌你,雪华。”

&ep;&ep;她先前一直握着太刀,故此便任由我倚靠在她如罗汉一般挺立的身躯上。可这时我耳际突然划过一阵刀具坠地的咣当声,随后她狠狠揽上了我的后背,将我压进她怀里。

&ep;&ep;“你到此时仍要给予我希望,但我却早已是万劫不复了。”

&ep;&ep;她一词一顿地讲着,那句不甚连贯的话语听来并不古怪,不过是因为她此刻正阵阵抽噎着,连话语间都染上了细微的哭腔。

&ep;&ep;“我想跟雪华永远在一起,想生活在一个能容纳我们二人的地方。”

&ep;&ep;“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着呢。”

&ep;&ep;这句本该在心中默念着的话语被我坦率讲了出来。是的,我想要建立的理想国便是能跟阿照在一起的地方,不是仅我自身的存在被容许,而是要我与阿照仿若天照与月读一般交相辉映,所有人都会认可她待在我身边,她不用再做什么武士或是公主,只要做我的伴侣就够了。

&ep;&ep;“但是我无法抗拒命运,无法忤逆自身,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ep;&ep;她忽然间如是说着,抱着我的左臂亦松开了一些,我抬头看她,只见她脸上的泪水正似珠串般一滴滴滚落。

&ep;&ep;“我的人生,这世间许多人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编排好了。”

&ep;&ep;做不出否定,我该承认她所言不假。不单有她的人生,连我自己也在做着身不由己的事。要接受自己生而为女子的必然命运,为了改变这种命运去做种种不情愿的事,在自己紧咬牙关作出非常人所能及之事时被突然闯入的变故捉弄……

&ep;&ep;人总是俯仰随人的,人总是随水流逝的,哪有什么能真正决定自己命运的家伙,连那些人的命运都是一开始就被安排好的罢了。像我母亲,在那种境遇下有什么办法去逆转一切呢?被逐出皇宫的母亲生下了我这样一个累赘,只恨我没早早意识到她为了支撑起残缺的家庭仍要向武士献出身体。所以即便我之后再杀死那个曾“强暴”她的武士,除了能解一时之快又附有什么别的意义呢?真正使母亲痛苦不堪的是皇室、是这时代、是出生起就被决定好的身份,从一开始就不该被诞下的我更是令她雪上加霜。

&ep;&ep;便是因此,我才要承受因果报应吧。仔细想来,我也几乎未做下一件顺遂心意的事。我总在为自己的前路苦恼,在直面情感与完成大业之间摇摆不定。为了达成目的,我必须自我麻痹,必须去讨好自己不喜欢的家伙,必须去做自己厌倦的事。我始终在毁损自己的安宁、在乱世中左右斡旋。若是仅仅对自己心狠手辣也就罢了,自己的人生总该由自己摧残的,但我又哪里对旁人心慈手软过呢?

&ep;&ep;我是有罪的,亦是无能的。母亲忍辱负重将我养大,我却无力拯救她,我一心想着改变这个国家,想着如何踏着他人的骸骨实现自己的野望。若是没有继承母亲的容貌,没有那枚玉璧,我大概什么都不是吧。

&ep;&ep;一时间,我竟也贴在阿照的肩头哭了出来。她穿戴整齐肃穆,是要庄严赴死的仪态。可她在我眼中不过是个被折磨到伤痕累累的小姑娘,被剥下了所有纯真,连哭也不能尽兴,阿照早与我第一次见面时的年轻公主判若两人。我伸手去抓她的右臂,方才想起那条胳膊已经荡然无存了。我把砍下她胳膊的人杀了,不过是杀死了最终下刀的人,真正令她失去了从前的人生与身份、继而被迫作为武士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是我。

&ep;&ep;“雪华,不必为我流泪。”

&ep;&ep;大抵是看到我如此狼狈的脸孔,阿照不再抽泣了,她伸手托起我的脸颊,又用拇指替我拭去泪水。

&ep;&ep;“害你变成如此模样,我已经没资格懊悔了。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带你离开这里,我想看着你走上安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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