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一)

&ep;&ep;戍时,洛阳天光尽,灯烛起。

&ep;&ep;一辆錾刻着闫氏家徽的牛车缓缓停在天女尼寺门口,车上走下一位身量高挑的佩剑侍从,配好脚凳,伸手扶一位公子下车。

&ep;&ep;公子通身素白,眉目如玉,顾盼风流。

&ep;&ep;侍卫戴着斗笠,在门前递上名刺,又退回公子身侧恭谨等候。

&ep;&ep;少顷,寺门开启,一位提灯侍女立在门旁,朝二人遥遥行礼。

&ep;&ep;公子与侍卫拾级而上,大门在身后合拢。院内风致与白天截然不同,侍女带着他们拐入一条小路,穿过数个跨院,一路上花木葳蕤,灯影婆娑。

&ep;&ep;然而最终他们停在一座残破院门前,从此处望去,院内不见灯光,树木山石杂乱不堪,像是久已无人住过。侍女向他们微微俯首:

&ep;&ep;“公子,此处即是杨居士座下。”

&ep;&ep;侍女将提灯交给他们便行礼告退,二人只好试探着进了院门。

&ep;&ep;月光下,可见院内曾经也是一片广阔园林,有修竹有花树,也有假山池塘。只是荒芜破败,没有人气。闫知礼将灯举高,看见不远处有一简陋佛殿,似有幽幽烛光。

&ep;&ep;他们走至殿前,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两个仆从,悄无声息地为他们打开殿门。里面是座荒废已久的佛堂,佛像陈设俱在,但都颓圮倒塌。

&ep;&ep;殿中央却架设了一张大床,用朱红锦幛围住,上罩同色帘帷。从大梁上垂下无数红纱,将眼前所见都蒙上一层朦胧光影。

&ep;&ep;光影中央,一位女子端坐在大床正中。听见声音,她拨开一层层帘帷向他们走来,又在不远处站定,开口时,声音如山泉凛冽动人:

&ep;&ep;“闫知礼,右相闫立本之孙,先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后。你也擅丹青?年方几何。”

&ep;&ep;闫知礼展袖行礼,风仪翩翩:

&ep;&ep;“十八。”

&ep;&ep;李知容刚随着他跨进殿门,却被拦住,是方才的侍从请她出去。她只好凝神看最后一眼,只看到那杨居士拨开最后一层纱帷,露出一张娇艳的脸,长发垂地,如同楚人传说中的山鬼。

&ep;&ep;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寒从心头起。

&ep;&ep;那殿内的怪异陈设她曾见过,在会稽山,大禹殿。

&ep;&ep;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枯寂的山水池塘。她清楚地看见,池塘边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打着一把红伞,正在池边看莲花。

&ep;&ep;听见殿门合拢,他抬头与她四目相对。五年过去,他容颜憔悴了许多,嘴边却仍挂着嘲讽的笑:

&ep;&ep;“容姑娘,别来无恙。”

&ep;&ep;(二)

&ep;&ep;“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ep;李旦念着诗,一步步地走到殿前。

&ep;&ep;天上渐渐下起雨,李知容站在佛殿檐下,像站在一场梦魇中。

&ep;&ep;“雨势如此,姑娘怕是走不成。不如留步,你我叙叙旧。”

&ep;&ep;李知容今夜扮作侍卫,腰间只有一把装饰用未开刃的佩刀。

&ep;&ep;“殿外有千牛卫把守,殿内有尼寺豢养的天竺力士。况且,今夜你我对谈,乃康公子一手促成。”

&ep;&ep;李知容睁圆了眼睛,咬牙将手按在刀柄上,心里在计算,若是今夜弑君,按照大唐的律法,她会被凌迟,还是被腰斩。抑或是,在她尚未走出院门时,就会被乱箭射成筛子。

&ep;&ep;“朕许了与他神都苑那夜的交易。条件之一便是,助我出宫见你半时辰。这半时辰之内,能闯进这院内的,唯有鬼神。”

&ep;&ep;他将红伞掷在地上,任雨水将袍服打得透湿,眼睛却亮得出奇。

&ep;&ep;“朕本想杀你,但现下朕非但不能杀你,还要求你一事。”

&ep;&ep;他抬眼看着李知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恳求:“求狐族复仇之日,容姑娘能做主,放过吾妹太平。”

&ep;&ep;李知容心中震了一震。原来,那夜在神都苑中,她听见安府君口中那个令李旦颇为顾忌的“她”,竟是太平公主。

&ep;&ep;她凶狠地瞪着他,冷冷开口:“容某与公主并无宿怨,不会滥杀无辜之人。”

&ep;&ep;李旦冷笑一声:“时移事易。”

&ep;&ep;雨势更大,泼天的雨水掩盖了人声,李旦走到檐下,只与她相隔数步之遥。此刻她若是出手,对方即便不死,也会重伤。

&ep;&ep;然而李旦开口,让她生生松开了拔剑的手。

&ep;&ep;“望容姑娘,看在昔日吾放过李太史的面子上,来日亦能不取太平性命。”

&ep;&ep;她用问询的眼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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