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一)

&ep;&ep;次日,李知容与王将军一同进昆仑山,寻日月宫。

&ep;&ep;昆仑山高耸入天,令人望之胆寒。王将军却轻车熟路,带着她往群山深处走。

&ep;&ep;像这条路他已走过千百次一样。

&ep;&ep;她犹豫再叁,还是开口问道:

&ep;&ep;“王将军,你当年与我阿娘……究竟有何恩怨?”

&ep;&ep;天上有苍鹰飞过,王将军抬手挡阳光,她侧首细看时才发觉,从前的少年将军,现在也两鬓渐白。

&ep;&ep;“我与阿斐,确是旧相识。”&ep;王将军声音平静,像是在讲上辈子的事。

&ep;&ep;阿斐是她阿娘的小字。她想起幼时习字时,阿娘曾用这两个字教过她。

&ep;&ep;但在日月宫里,她从未听谁唤过阿斐。那些仙人们如何称呼她来着?有称娘娘,有称夫人,还有人称她……王母。

&ep;&ep;她对阿耶的印象更是寥寥。他不与阿娘住在一处,常居于九重天外的楼阁中,出来时腾云驾雾,满面冰霜,并不好亲近。

&ep;&ep;然而她记得,宾客们称其为东君。

&ep;&ep;西王母、东王公、昆仑山、不死药。

&ep;&ep;暴雨夜、猩红鲜血如同河流从日月宫中汩汩淌下、无数的尸体、哭啼的幼儿……有一年轻人,从尸山血海中抱着一个婴儿走出,远处是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ep;&ep;年轻人抱着婴儿走入深山,那背影像极了孙夫子。

&ep;&ep;黑暗中,无数妖魔在他耳边低语:

&ep;&ep;“那孩子是废物,九尾狐族的耻辱。留之有何用?当杀则杀。”

&ep;&ep;雨根不绝。年轻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没命地在密林中奔跑,背后妖物的眼睛闪闪烁烁。突然他一脚陷入泥潭,摔倒在地。婴儿被摔得哭叫起来,襁褓被挣扎散开,她看见婴儿右肩上的青痣——那竟是她自己。

&ep;&ep;年轻人抬头,面前站着一尊通天彻地的大神,抬起手中银白长刀,径直朝他头上砍去。

&ep;&ep;“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ep;&ep;她最后听见的,是年轻的孙夫子闭上眼,低声念叨的一句话。

&ep;&ep;尘封的记忆像突然被开启,她头痛欲裂,险些摔下马。听见王将军焦急的呼喊,她才清醒了一点:

&ep;&ep;“我方才想起,从前阿娘讲过,我刚出生时,曾被贼人窃走,后来又被找回。不过,那时身边人都忌讳提及此事,年长日久,我竟也忘了。”

&ep;&ep;王将军此刻却突然勒马:“到了。”

&ep;&ep;她抬头望去,却愣在当地。

&ep;&ep;不远处崇山峻岭中,有一原本是巍峨山丘的所在,像被巨人用天斧拦腰截断一般,留下平坦宽阔的山顶,如同天地初开时的祭坛。

&ep;&ep;山上荒草蔓生,早已看不出当年此处曾有过雄伟壮丽的楼阁。

&ep;&ep;传说消逝、仙人陨落,人间再无凤凰来。

&ep;&ep;“那年我带你走后不久,阿斐就毁掉日月宫,去了长安。九尾天狐,洞达阴阳,能知晓天命、预知世事。阿斐说,唯有她死,你才能活。”

&ep;&ep;王将军带她一步一步登上那高台,连断壁残垣都被毁得干干净净。阿娘走时,并无留恋。

&ep;&ep;夕阳西下,一轮血日挂在天边。她在青草中坐下,呆呆看着落日。

&ep;&ep;“我幼时住在这里时,日月宫中总有宴会。阿娘常坐在上席,有时也会跳舞。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可她……从来不笑。”

&ep;&ep;记忆中她的阿娘仪态万方,却总是目有忧色。

&ep;&ep;“阿斐笑时很好看。”

&ep;&ep;王将军叼着一杆狗尾巴草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神情却像个少年。

&ep;&ep;她犹豫再叁,终于开口问王将军:

&ep;&ep;“王将军,你……”

&ep;&ep;“我不是你阿耶。”&ep;他抢先一步回答,语气倒是很镇定。

&ep;&ep;李知容:“……”

&ep;&ep;他笑了笑,又补了一句:“&ep;我本希望能是。但人所行的道,虽曰天命,亦在人为。错过,就是错过了。”

&ep;&ep;“阿斐当年离开时,也是十月。今日你能与我一同来昆仑山,她若有灵可知,一定很欢喜。”

&ep;&ep;他们在日月宫的废墟上无言独坐了许久,才准备启程下山。

&ep;&ep;下山的路异常崎岖,他们费了一阵力气,才找到出口。然而出山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ep;&ep;原本大雪纷飞的西州城外,草长莺飞,绿洲葱笼,竟是春夏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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