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五年五月十六

夜晚亥时三刻,凌靖寒披着冷露自数十里外的南山奔袭而回,却并没有回到七皇子府,长街尽头匆匆响过马蹄寥寥之音,蹄声一直延到南枫街区的一处清素院落外面,此地布置的至简至朴,亥时的黑夜园子外也只是高挂着两盏暗灯笼,园子周围大多是空寂院落并无太多住户,以致于实在不必担心马蹄踏月之声会不会惊醒了早已安眠的坊边百姓。

已过亥时,即便是朔安勋贵人家的看门护院也免不了打个瞌睡,可这座园子的守园人却不曾有丝毫懈怠,腿脚站立不见丝毫绵软之态,伸出手弹指间接下凌靖寒扔过来的随身长剑,拱了拱手恭敬地行礼说道:“执事大人。”

凌靖寒走进园子中,快步走着的同时手上正要解掉黑色披风,方才的守园人就跟在他身后,见状便好心提醒道:“夜深露重,大人还是进屋喝盏热茶再宽衣吧。”算算日子,他深知这位庭鉴司执事大人因执行任务,一走就是半个月。

“半盏茶之内,挑几个誊录使出来候着。”凌靖寒零星数语,却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廊下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那早已不再圆的冷月,淡淡地问道:“我不在时,宫里可有传召?”

守园人恭敬地躬身回道:“圣驾五日前刚从温泉行宫回来,崔总管昨日着人递了口谕过来,说陛下体恤您辛苦,回来后不必急着进宫见驾述职,有旨自会传召。”

凌靖寒深邃眸光中零落散着淡然与清冷,双眉似蹙却平静深沉,浑身透着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这种冷绝,迫使身侧集结而来的众位手下不敢有一人喘出粗气抬头直视。

他自十七岁便受命成为了他父亲手中最趁手的一把利剑,忘记了从何时起他再也没有唤过‘父皇’这个称呼,取而代之却只剩一句似冷非冷的‘陛下’。他十八岁时总领庭鉴司却被告知终生不得参政,那一年他跪着听完了密旨,倒是觉得没什么,此后独来独往的性格愈渐突显,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得力的近身之人都没有,渐渐的他也没有了什么多余的挂念。

思及怀中收到的加急密信,凌靖寒只随意点了两位得力心腹随他快步去至党卷阁,从满室卷宗之中抽调出了一道蜜蜡固封的卷轴,拔出随身匕首启封后展开细细阅读,动作井然从容有速,就连他训练出的手下人办事也毫不拖泥带水。

“都下去吧,今夜没你们的事了。”若非南境分司出事,凌靖寒是不会快速结束手上的事情从南山连夜赶回来的,此刻他正在阅看公玉繁津手中握着的细作名单,指尖不自觉的开始一下下敲打着书案,伴随着还有手边新茶升腾起来的白雾与热气。

他浓眉眼梢间好像蕴藏着许多往尘之事,连带着心头也跟着扣上了一把沉沉的枷锁。

南疆四皇子公玉繁津自十年前叛于南疆后,用五年修习南疆易容之术,学成后便从庭鉴司这里得到了一个恍若新生的名字与身份:西川秦氏旁系内族子弟,秦襄。

他用公玉繁津的名字堂而皇之出入江湖,却以秦襄的身份暗中查探着南境周边之事。

只不过新生之后,故国已成异国。

抬起笔尖重新绘出合适调往南境的人选,书写过程如他的思绪那般并不十分顺畅,中间起起落落停笔数次,就在他第五次重新落笔尚未写满一张纸的时候,门口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

“大人,宣亲王府的密信传过来了,您要现在阅看吗?”

凌靖寒放下笔摆了摆手示意那人进来,随后用手捏了捏额间,带着些疲累地询问道:“陛下钦定宣亲王两日后巡视岷山粮道,全盘督办粮道重建之事?”

“是,据说兵部上个月就递过好几道重修粮道的折子,怎么也没想到陛下到现在才批。”

这句话俨然是出自一位新来的誊录使之口,让凌靖寒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微微侧过头来硬生生地扫视了一番这个口不择言的人,眸光凉薄,含威不怒,却惊得那人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僭越甚至获罪之言,连忙跪下来请罪,哆哆嗦嗦地说道:“属下失言......”

凌靖寒收回方才生冷的眼神继续低头专注着手上的事情,却突然简明扼要地吩咐道:“密信留下,着人誊录这五道折子和三个卷宗,你去司刑使那领罚。”

直到房间门被轻手轻脚地关闭之后,他再一次凝起了浓眉,思考陛下冒着延误东北边境军政要事的风险,错后数十天而突下旨意的意图,等到回过神来才发觉笔尖处滴下的墨早已浸透了两层宣纸。

看了看纸上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半张南境细作名单,凌靖寒暗自叹了气,起身走至窗前细听风声,闭上眼,风声夹杂着竹林碎叶窸窣作响之音。

他突然觉得,今夜,这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趁以暗夜作掩,凌靖寒亲自走了一趟文崇街区,在重重深宅高墙内的梅林之中见到了似乎早就安然等候他这位不速之客的王府之主,那人正负手而立,墨色缎袍上的月白雪纹绣在天际月光的映照下透着愈发幽凉的颜色,就连内袍玉带上的碧玉云纹玉佩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气质,这位王府之主竟丝完全不顾愈渐作狂的晚来风急,淡淡地背对着身后的他说道:“本王还以为执事大人因南疆事务繁杂而分身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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